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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-5-15 02:18 wilson015
食言而肥(轉)

食言而肥(轉)

他和她是青梅竹馬,同居長幹裡,兩小無嫌猜。雖然兩傢都清貧,可是他自小疼她至甚。有好玩的要和她一起玩,有好吃的要先給她留半分份吃。
  
他是個上進的好孩子,豐神俊朗,更難得窮且益堅 有不墜青雲之志。而她小小年紀便已經眉目如畫,婉如清揚。兩人是一對小小的璧人,大傢都這麼說。

十四歲那一年,他帶她去踏青。草長鶯飛三月天,吹面不寒楊柳風。他們居然撲到一對艷麗碩大的鳳蝶。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那麼艷的蝴蝶。那絢麗的色彩彷彿是花兒的精魂所染就的。

他告訴她梁祝的纏綿情事,兩情若是久長時,天上人間會相見。管他什麼上窮碧落下黃泉,有情人兒雖然不能終成眷屬,也要化作一雙蝴蝶比翼雙飛。

他說,「身無彩鳳雙飛翼,心有靈犀一點通。」多少深情厚意都在這一句話裡瞭。

她聽瞭嫣然一笑,嬌癡不怕人猜,合衣睡倒人懷,埋首他胸前,隻是低聲說道,「李傢哥哥,我們兩個是永遠不會分開的。將來你若是高中,可莫要負瞭奴傢。」

「我若負你,便叫我七竅流血而死。你呢?」

「好端端地說這些作什麼!」她大發嬌嗔,急忙不捨地用手掩住他胡言亂語的口。悄生生的一隻小手兒,根根手指宛如青蔥一般。他按住她的手,輕輕親瞭一口,卻還是追問,「你呢,蝶兒,你若是負我,該當如何?」

「呆子,我怎會負你?」她咯咯嬌笑,在他聽來,那聲音竟比黃鶯出谷還悅耳。「開始你若是一定要我發誓才肯安心,我便發個有趣的誓吧。你看,什麼上刀山下火海啊,平日裡都叫人用得忒多瞭,也未免太俗瞭些。我若是負你,便叫我食言而肥。如何,你可滿意瞭嗎?」

那時間,普天下的女子都隻慕燕瘦,不喜環肥。若叫女孩子失卻盈盈一握的楊柳小蠻腰,那可真是比死還要惡毒萬分的事情。

豆蔻年華,情竇初開,方才立下瞭這樣別緻有趣的誓言。

他聽瞭亦忍不住哈哈大笑,摟緊懷中人兒的纖腰,「好好,我的蝶兒說什麼便是什麼。」

那時滿山的桃花正艷,徐徐吹送的春風溫柔得好像是情人的秋波,落英繽紛,那紛紛揚揚輕輕墜下的軟玉香紅灑瞭他們倆一臉一身。兩人卻彷彿渾然無覺,隻是傻傻地相視而笑。

細看來,那天上飄蕩,地上落滿的點點不是桃花,而是幸福。

又過瞭兩年,她出落得更加水靈瞭。而他則要進京趕考。她為他進廟去求平安。

廟裡人多,推推搡搡的,她一時沒有站穩,竟然衝撞瞭城裡首富的如夫人。那女子錦衣華服,珠圍翠繞,艷若桃李,隻有一樣,為人實在刻薄。

她不過是無心之失,如夫人便不依不饒,當場賞瞭她一巴掌。打地可真是用力啊,那手上的戒指結結實實地印在她吹彈可破的桃花面上。

她忍不住低聲啜泣,水蔥一樣的人兒,隻是站在那裡,已經是無限詩情畫意,何況她還在哭,委委屈屈的,更是楚楚動人。手裡還緊緊撰著剛剛求來的平安符,不時低頭擺弄著。

四周,人群越聚越多,都是替她不平。終於驚動瞭老爺,本想苛責她幾句,正要開口,一見瞭她就突然呆住瞭。

不過是小傢碧玉,怎麼會生得那麼好。明明已經是釵橫鬢亂,狼狽不堪,可是粗頭亂服不掩國色,真正是天生麗質。當下隻柔聲道,「好姑娘,快別哭瞭。我替六夫人向你賠個不是吧。我送你回傢去吧。」眾人聽得大驚,一向不茍言笑的大老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和氣可親瞭。

隻有她茫茫然然的,讓那陌生而氣派的男子替她擦乾瞭眼淚,牽著她回傢去。手裡的平安符掉瞭,她也不知道。

第二日,一對碧玉蝴蝶釵便送到瞭她傢。說是為她壓驚,賠禮道歉,可是同時到的還有大紅灑金簽所寫的聘書呢。

本來他已年近花甲,傢中也已有瞭六房側室,而她才隻盈盈十六,與李傢哥哥也早有海誓山盟。這門親事是無論如何不應該答應的。可是她被那玉蝴蝶的光芒迷住瞭眼,哪裡還記得鴛鴦兩字怎生書?

再說她正是二八佳人,比年輕,比貌美,老爺府上又有誰及得瞭她?嫁,為什麼不嫁呢,從此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。

到底是大戶人傢,連納妾也是極為講究的,全是照正經規矩辦的。四人大轎,鳳冠霞帔,可一樣也沒有少瞭她的份,吹吹打打地將她抬出瞭門。歡作是尋常人傢,便是原配夫人出閣,也沒有這麼風光呢。

她手上還握瞭一個紅彤彤的蘋果。蘋果,蘋果是取其平平安安之意吧。

可是,李傢哥哥竟然一路追著轎子,胡說什麼,「嫁不得,嫁不得,這是強搶民女啊。」

她聽瞭心裡暗暗好笑,分明是她自己情願的。微微掀起瞭大紅蓋頭,有掀起瞭大紅轎簾,偷偷看瞭一眼。

見他一身洗得已經發白的藍佈粗衣,再看看自己身上艷紅的綾羅綢緞,隻覺得無比寒酸。當年真是鬼迷瞭心竅,怎麼回覺得他穿成這樣很好看呢。

算瞭,他穿什麼衣服,說什麼話,或者將來真的蟾宮折桂,便是前程似錦,也都已經和她沒有關係瞭。

朱門一入深似海,蕭郎從此是路人。世事本來就是如此。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,她隻要安安心心地當她的新娘子就好瞭。

咦,怎麼會聽到一聲慘叫呢,那麼熟悉的聲音,是李傢哥哥吧?

「你說過,你若負我,便叫你食言而肥。」

聽聽這是什麼話啊,多孩子氣啊。人傢發毒誓,哪一個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的,哪有那麼兒戲的。不過是當初年幼無知的玩笑話罷瞭,怎麼能夠算得瞭數呢?

可是為什麼,她手裡緊緊握著的蘋果落瞭地?到底是有些心驚的吧。

她躲在那方喜帕下,現在隻想著明日妝罷低聲問夫婿,畫眉深淺入時無的旖旎風光。看不見她曾經口口聲聲喚著的李傢哥哥被打得奄奄一息。被那些狗仗人勢的奴才們遠遠拖瞭開去,與她的大紅喜轎背道而馳。

所過之處,他身上流下來的血,便留下兩條長長的血痕,溫熱粘稠的鮮血,染紅瞭整整半條街。深深滲進瞭街上鋪的青石板裡,斑駁淒艷。那腥氣經年不散,宛如點點血淚,觸目驚心。

這還是因為良辰吉日而手下留情,若是換瞭平常的日子,李傢哥哥早已命喪當場。

可是他不過是一介書生,怎麼經得起這樣喪心病狂的毒打?雖然被救回傢,終究是不治而亡。魂歸離恨天之際,還癡癡喚著她的名字, 「蝶兒,你說過,你若負我,便叫你食言而肥。」

可是她根本聽不見,她隻聽得見喧天的鑼鼓所敲出的喜慶。

那時已是夕照時分,一抹殘陽如血,猩紅得如同她在街頭喪所灑下的刻骨相思和怨毒。又似一把復仇的利劍,帶著深濃的恨意從劍鞘裡直射出來,在天空投下不祥的陰影。

一拜天地,二拜高堂,夫妻對拜。終於送入洞房,可是已經瞭為她夫君的那個人,還在外廳應酬八方賓客。雖然是「十八新娘八十郎,白髮蒼蒼對紅妝。鴛鴦被裡成雙夜,一樹梨花壓海棠。」,到底還是小登科,大喜事。

倒是她一個人在洞房中等得久瞭,覺得頭上鑲滿珠翠的鳳冠實在是重得嚇人。於是先摘瞭蓋頭,再取下鳳冠。

觸目皆是一片紅艷,喜慶的紅,嬌媚的紅。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紅色的器物,紅木傢具,雍容華貴。鴛鴦合歡被是喜洋洋的紅,大紅的喜字更是貼得到處都是。龍鳳花燭照得她精緻秀麗的五官更顯玲瓏剔透瞭

怎麼會有一隻蝴蝶繞著她飛,不是隻有飛蛾才愛撲火嗎?這隻蝴蝶怎麼不要命似的淨往花燭上所結的燭淚上撞去。

「去去,莫要煩我。」少年時見瞭蝴蝶就想到梁祝的纏綿悱惻,隻覺得艷麗淒美。現在卻覺得好像看見瞭死人的亡魂,實在是太不吉利瞭。

揮手驅走瞭蝴蝶,蓮步輕移,行到梳妝臺,一路環珮叮噹,煙視媚行,香風細細。端坐在菱花鏡前,細細打量自己。

芙蓉如面柳如眉,櫻桃小口一點點。一身鮮紅嫁衣,艷麗如花,更是襯得她膚光勝雪,妖嬈如玉。那漆黑如緞的長髮上斜斜插著一雙碧玉蝴蝶釵。真正是雙鬢隔香紅,玉釵頭上風。

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。之子於歸,宜其室傢。不過如此瞭吧。

她知道自己生得美,自小李傢哥哥就不斷誇她好看,可是她從來沒有這樣好看過。到底是雲想衣裳花想容。才有珠翠便不同。

怨不得她,她自幼長於貧寒,原本並不知道珠光寶氣是那麼令人目眩神迷。

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,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。

那樣安貧窮樂道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,所以顏回才能夠得到孔夫子的讚許。可是她隻是凡人啊,富貴便能淫。

原來嬌艷欲滴的胭脂有些花瞭,她輕輕打開鏤金錯彩妝奩,沉檀輕注些而個。朱唇啟時,更有隱隱的笑,淡淡的媚,還有些許新嫁娘特有的嬌羞。

三代為官才懂得穿衣吃飯,大富之傢,連無關緊要的小玩意都是不同。這樣香艷的胭脂不知道要多少玫瑰粉身碎骨才煉得成呢。就好像是花兒泣血似的。

突然在鏡子中看見身後的桌子上整整齊齊擺瞭幾盆乾果。哦,是紅棗,花生,桂圓,瓜子。早生貴子啊。心中一喜,翩然回身,纖纖玉指,輕輕拈瞭一顆來吃。那紅棗是上好的,紅得宛如浸過血的紅寶石一般。

才咬瞭半口,忽然覺得鏡中人的臉似乎圓瞭幾分。是眼花瞭嗎?急忙扔下那那顆染瞭胭脂的棗兒,用手輕輕撫臉。確發現自己的手也已經腫得不成樣子瞭。

不,還在腫,而且越來越腫,不止手和臉,她整個人都彷彿充瞭氣似的暴漲起來。

李傢哥哥那熟悉的聲音在空中徐徐蔓延開瞭,「蝶兒,你說過,你若負我,便叫你食言而肥。」那樣近,卻又彷彿那樣遠,好像是來自幽冥地府般。

「不是真的,這不是當真的。」她絕望地用已經胖得變形的雙手摀住大餅似的醜陋圓臉,淒楚惶恐地慘叫。可是她的身子越來越癡肥。卡嚓卡嚓,那一身描龍繡鳳的錦緞大紅吉服裂瞭,化作片片碎佈。然後終於撐破瞭那臭皮囊。曾經傾國傾城的美四分五裂,支離破碎,血肉橫飛……

那一對碧玉蝴蝶釵靜靜躺在一灘血泊和殘骸肉塊中。旁邊那隻被咬瞭一半的大紅棗兒,吸足瞭血,更是紅艷,彷彿鬼魅一般。

那隻一直停在窗外的蝴蝶獨自飛如淒迷得近乎妖異的夜色中。那天空竟然也是深紅色的。那冷冰冰的詛咒聲彷彿繞樑三日而不絕。

「蝶兒,你說過,你若負我,便叫你食言而肥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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